作者/编辑王雅丽/飞小丑

9月10日，“黑猫警长”之父戴铁郎的追悼会在上海举行。 灵堂里，“黑猫警长”和“白猫警长”分别站在画像两侧。 前来送行的人，都戴着黑猫警长徽章。 周克勤、常广玺等老一辈动画艺术家也纷纷送上挽联。

上海动画电影制片厂的元老们正在加速离开。 2012年，《脑残与不幸》导演张松林去世； 2017年，担任《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动画作品原画师的陆清去世； 今年5月，《葫芦兄弟》导演胡锦清去世……

中国动画学校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自80年代美日动画涌入中国以来，中国动画经历了30年的艰难转型。 被国外电影吹出计划经济体制的尚美厂、学习西方3D动画技术的环球数码、模仿国外动画商业模式的央视动画……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挽救没落的国产动画方法。

近三十年的中国动画史，就像是近代中国自救史的缩影。 被国外动画的利枪轰出中世纪的尚美厂将如何自处？ 当“洋务运动”全球数码遭遇滑铁卢，后续改革派将如何继续改革？ 在国家大力补贴动漫产业的大跃进时期，“亩产数万斤”的投机者是如何随着政策潮起潮落的？

《哪吒》48.93亿票房的背后，是几代动画人推陈出新的背景。 今天，我们站在48亿票房之巅，回首历史，才发现，过往路上的每一座山峰，都为《哪吒》今天的一飞冲天奠定了基础。

美日动画大举入侵，尚美厂被炸出中世纪

近代中国不是从中世纪走出来的，而是被从中世纪轰出来的。 在被别人的利枪利船炮轰之后，他们被迫走出了中世纪。

——钱穆

1984年，《风之谷》制作完成后，宫崎骏和高畑勋来到上海动画电影制片厂。 两位日本动画大师对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赞不绝口，但美影工作室的领导却不断向他们询问日本的计件付费制度，并想将其引入中国。

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

两人对此十分失望。 如果是这样，中国学校的电影还能拍吗？ 但为了生存，尚美工厂的改革刻不容缓。

以往，尚美工厂每年都会得到一笔扶持资金，只要完成300-400分钟的输出，就可以维持生产。 但随着改革开放，政府对尚美工厂的支持越来越少，以往慢工出细活的生产模式难以为继。

与此同时，美国和日本的动画开始大量倾销到中国。 80年代，日本很多动画在东亚国家免费播放。 家喻户晓的《铁臂阿童木》《变形金刚》就是如此。

80年代是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然后是国外动画的强炮舰。 80年代，尚美厂内忧外患。 宫崎骏访华后不久，新任厂长严定贤上任，开始推行计件工资制。 同时，他承接了大量外包业务，制作加工电影，中外合拍片。

改革后，上美工厂的利润大幅增加。 但在中国沿海，另一股力量正在悄然崛起。 清代通商口岸开放后，外资企业涌入中国； 大量进口动漫进入中国市场后，翡翠动漫、太平洋动漫等具有外资背景的动漫代工厂也迅速扩张。 这些公司开出极高的工资来吸引动漫人才，加速了尚美工厂的人才流失。

“我在《鹿与牛》干了整整一年，只比平时多挣了800块钱。而我在太平洋动画工作，做一些简单没脑子的活，一个月能拿到5000块钱。” 80年代”《下海》的动画导演邹琴感叹。厂里的年轻人把“下海”称为一次胜利的逃亡。尤其是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一大批动画骨干离开尚美工厂南下，“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竹偶动画《鹿与牛》

优厚的待遇也吸引了很多动漫圈以外的人。 “只要按套路训练，保安就可以做动画了，一个月能挣4万到5万元。” 在动画导演郭雷的印象中，90年代后期，只要是观众能叫出名字的动画电视剧，就有华夏动画加工公司的影子。

没有人能抵挡住市场浪潮的冲击。 1995年，国家取消了上美工厂统购统销政策，图文计划经济时代正式结束。 不知所措的机构精英被“赶出中世纪”，一场中国动画自强自救的运动开始在民间酝酿。

为制作3D动画，环球数码发起“洋务运动”

中国自强运动的领导者……起初他们只知道国防现代化的必要性，但在这条道路上向前迈出一步后，他们发现自己还要更进一步。

——蒋廷福《中国近代史》

鸦片战争结束二十年后，清末洋务运动开展了一场引进西方军事装备、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以挽救清朝统治的自救运动——洋务运动。 当尚美厂没落的时候，有人开始思考中国动画没落的一大原因：技术。

来自香港的梁氏兄弟满腔热忱，在深圳创办了环球数码。 其中，大哥梁定邦是原中国证监会首席顾问，弟弟梁定雄是在美国动画界工作了30年的CG专家。 他们的梦想是“打造中国的迪士尼”。

《大圣归来》执行导演郭磊还记得19年前的那个夏天。 20 岁那年，他坐了 30 个小时的火车去了深圳的环球数码，背着装满图纸的箱子，重达 100 公斤。

2006年《莫比斯之戒》剧照

拐进深圳大学北门，一栋四层小楼出现在郭磊面前。 那时，他没想到这家名不见经传的“环球”公司会成为国产3D动画的黄埔军校。 当时，环球数码一年的学费是一万多块钱，看似高昂，但在公司购买一台设备的价格却高达四万块钱，培养这些新学员其实还是亏本的。

求学者来自各行各业。 军人、医学生……有像郭雷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五十多岁的大叔。 整整一年，郭磊几乎足不出户，专心研究技术。 研究结束后，共有108人按年级排名，分工。 郭磊的月薪定为5800元。 那时，他在三甲医院工作的父母一个月的收入只有700元。

第二年，《莫比乌斯环》正式进入生产线。 不知道如何划分三维电影部门，团队去接《最终幻想》的片尾名单，追赶的对象。 经过一年的摸索，400多人的制作团队分为16个部门。 这些人就像一百多年前的湘军和淮军一样。 他们做了一些“教夷”的工作，开始了后来的洋务运动。

2001年《最终幻想》剧照

2002年，来自好莱坞的专家团队陆续进入全球数字总部。 在郭磊看来，这是他在环球数码的四年里收获最大的一年，“《星球大战》的模型制作人、《灵鼠兄弟》的动画制作人、《那一天》的视效总监《明日之后》、《2012》……都是来给我们上课的。 这些专家的薪水是按照每小时几千美元来计算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动画公司敢花这么多钱请来这么多大牌了。

但由于过度投资和单一的盈利模式，环球数码在2004年陷入长期亏损，公司股价连续下跌，有时一天暴跌54.5%。 2005年，梁氏兄弟通过换股被迫辞去董事会职务。 2006年，《莫比乌斯环》终于在内地上映。 然而，1.3亿元的成本，也仅仅换来了300多万的票房。

5年青春，400多人，1.3亿元，公司转手，值不值？ 这在当时无疑是一个失败，但从长远来看，环球数码为中国3D动画产业培养了数千名技术人才。 他们分散在动漫界，其中有不少人成为了今天中国动漫的中坚力量。 田小鹏的十月文化、饺子的可可豆动漫、大千阳光、2:10动漫等动画公司都有环球数码的学生。

学夷制夷。 二十年前，动漫界的洋务运动或许失败了，但先行者必将载入史册。

从《宝莲灯》到《哪吒传奇》，国产动画是怎么赚钱的？

洋务派与维新派的真正区别在于，前者只推新不去旧，后者则推新去旧。

——陈绪禄

重玩《莫比乌斯环》体验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本土化程度不够。 《莫比乌斯环》起步之时，瞄准的是《指环王》这样的特效大片。 但仅仅从技术上学习海外，能否从根本上扭转国产动画的颓势？ 除了技术，一些中国人开始学习国外动画的商业模式。

1999年，生存空间日益局促的尚美厂，在全厂的努力下，推出了最后一部经典之作《宝莲灯》。 它通过刷脸、资源置换等当时少见的合作形式，免费淘汰了刘欢、李玟等大牌明星。 最终，《宝莲灯》以1200万的制作成本创造了近2900万的票房奇迹。

看来，尚美厂起死回生了。 但是，用过一次的明星很难再免费使用第二次，也很难延续集结全厂制作动画的模式。 中国缺乏好莱坞那样成熟的产业链。 《宝莲灯》并没有在后续音乐和衍生产品上赚钱，无疑是商业上的失败。

2001年，尚美厂不甘倒下，再次投入动画电视剧制作。 这次他们模仿的是红遍全国的《灌篮高手》。 他们不仅在故事和制作上全面模仿日本漫画，而且在衍生品和音乐推广策略上也有着一整套。

CD、VCD、笔记本、T恤、雨伞、游戏卡……20多种衍生品伴随着《我唱疯了》的播出投放市场。 刚出道一年的胡彦斌为《我唱疯了》演唱了六首歌曲。 原声带的销量高达60万，让这个18岁的少年成为了当时非常受青少年欢迎的歌手。

正如一百年前1898年的维新运动被保守势力围攻一样，只持续了103天。 《我唱疯了》出来之后，也受到了很多非议。 当时，相比于娱乐，动画的教育意义才是中国父母最关心的。 开播仅一年，《我唱疯了》就因宣扬早恋、诽谤教师等罪名被起诉，被禁播。 “我以为这是中国动画的开始，没想到是结束。” 有人感叹。

央视动画接过尚美厂的火炬，为80后、90后打开了“大风车”、“动漫城”的回忆。 早在1991年，中央电视台就成立了动画部并提供资金支持。 此后，央视动画从尚美厂吸纳了众多动画人才。 1996年，上美厂的方润南调到中央电视台，开始主持《西游记》的拍摄。

1999年，《西游记》播出后大受欢迎，在央视重播了十几轮。 但是，由于盈利模式单一，《西游记》依然亏损。 2003年《哪吒传奇》播出时，央视动画开始卖书卖周边，这部动画成为当年央视收入最高的动画。

但也因为同样得到了系统的支持，央视动画最终迎来了和上美厂一样的命运：产量低、成本高、盈利能力差。 2006年全国动画制作量达到8万分钟，而央视动画制作量只有3000分钟，每分钟制作成本近3万元，远高于社会平均制作成本。

为改变这种被动局面，2007年，央视动画部转型为央视动画公司。 改制后的头几年，央视动画还出过《小鲤鱼历险记》这样的精品。 但很快，央视动画就和当年的尚美厂一样，陷入了人才流失、创意衰退的困境，逐渐走向没落。

如今，存在于人们记忆中的尚美厂和央视动画，双双开始“炒冷饭”。 尚美厂翻拍3D版《大闹天宫》，央视动画推出3D版《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央视动画自带播出渠道的情况似乎比上美厂过去要好一些，但这种“统产统销”的模式与上美厂的“统购统销”并没有本质区别。 一旦社会经济制度发生变化，历史就会重演。

拼制作骗补贴，国产动画的“大跃进”时代

“猜猜今年早稻亩产多少斤？” “两万斤！” “早稻亩产36956斤。”

——《中国青年报》1958年8月13日报道

80年代以来，国产动画跨过的第四座大山是鼓励“亩产万斤”的动画补贴政策。

2004年后，国家开始通过税收优惠和补贴等方式大力扶持国产动漫。 2006年，政府规定所有电视台不得在黄金时段播放海外动画片。 没想到，这些利好政策，让国产动画又回到了50年前“大炼钢”的大跃进时期。

重赏之下，不仅有勇士，也有骗子。 全国投机者纷纷涌入动漫产业，目的只有一个：赚取补贴。 一位曾在吉林动画学院工作的动画制作人告诉娱乐资本（id：yulezibenlun），当时在沉阳，一家70、80人的动画公司一年可以做10000分钟的动画。 正常情况下，这种规模的公司一年顶多能花上两三百分钟。

你是怎么做到的？ 切断链接和偷工减料。 毕竟，一分钟的工作可以补贴两千元。 补贴政策刚出台时，只有输出和播放平台的规定。 因此，与其想办法提高质量，还不如想办法扩大生产，稳固渠道。 大量的劣质动画由此而生，动画公司与电视台之间的腐败交易屡见不鲜。

但那些看似“收黑钱”、播放低质量动画的电视台是赢家吗？ 不完全的。 由于海外动画片“禁播”不断升级，产量跟不上的央视动画一度陷入无片可播的境地。 为了弥补时间，一些低质量的国产动画只能搬上银幕。 长此以往环球数码动画，观众就会流失。

直到2010年环球数码动画，一部号称耗资2100万元的“国产3D巨作”《雷锋故事》在央视播出，制作水平低下，引发全国抗议。 此后，政府开始重视动画质量。 2012年后，动漫补贴政策开始减少，大量投机动漫企业倒闭。

2010年《雷锋的故事》剧照

在我国，任何补贴政策都会造成地方政府、中央政府和投机者之间的博弈局面。 动漫补贴政策也不例外。 地方政府很高兴，贪图政绩； 中央疑心重重，蓄势待发； 真正想干实事的人都知道，光靠补贴是做不出高质量动画的，只能在生存线上挣扎。

这也不全是混乱。 在动画补贴政策被打破的那些年，出现了《秦时明月》、《喜羊羊与灰太狼》等优质动画。 这些民营动漫公司明白，单靠补贴和出卖作品的播放权是没有出路的。 卖周边、开发游戏和大电影……他们不断探索国产动画的商业化。

这些人中最著名的当属参与制作央视动画《西游记》的田小鹏。 2007年，他萌生了制作动画电影《大圣归来》的想法，开始寻找投资。 2011年，迫不及待的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尽管资金缺口依然巨大。

每个人都知道故事的其余部分。 几经坎坷，《大圣归来》终于在2014年招商引资。2015年暑假，《大圣归来》横空出世，打破了《熊出没》创下的国产动画票房纪录票房9.56亿。 今年暑期档，《哪吒》打破了《大圣归来》的纪录，至今以48.93亿的票房高居内地影史第二。

国产动画迎来“后大圣时代”。 《大圣归来》走红后的那个秋天，光线传媒正式成立了彩条屋影业，田小鹏、饺子、步思凡等导演全部收入囊中。 动漫成为投资新风口。 据鲸鱼研究院发布的《2018年动漫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动漫行业共发生融资事件68起，创历史新高。

许多从上美工厂、央视动画、环球数码出来的人，都成为了中国动画的中坚力量。 上美厂参与制作《我唱疯了》的王鑫，2015年推出《狐妖小红娘》； 曾参与《大圣归来》、《哪吒》等动画制作的公司大千阳光成立 张润华是《大圣归来》执行导演郭雷的同学“，在全球数字。

饺子、MTJJ伍德等“野”导演也开始发力。 中国动画的补贴时代虽然没有留下太多优质国漫，但至少让年轻人敢于制作原创动画，培养了一批技术娴熟的动画加工人才。

中国动画的故事还在继续。 如今，已经不再是过去只有上美厂、央视动画一家的时代，创意机会无处不在。 这让《黑猫警长》的导演戴铁郎不由得表达了生前的羡慕之情，“这真是个好时代，好到我常常后悔，要是我再年轻点就好了。”

对于热爱动画的创作者来说，每一个时代都是美好的时代。 戴铁郎所经历的计划经济时代，是一个创作者可以不计成本、精雕细琢的时代； 改革开放和邓小平南巡后的岁月，是“西学东施”、人人求变的创新时期； 动漫补贴政策密集出台之际，正是市场火爆、创意机会大增的扩张期。